只有乏味的人才会在早餐时才华横溢
头像感谢Violaoi
有事私信

[米英]You

文:诺伊兹

CP:水管工米X画家英

Attention:米英双视角,注意避雷

给无茶茶 @无糖红茶 的生贺,生日快乐我的共蠢

糖,可能有Bug,望谅解

文章整理走这里

感谢每一个打开这篇文章的人

    

     

    仅因为你。

    

    

Kirkland

    

    有时候倒霉起来,还真远超所料。

    

    置身于这勉强以窗帘布分隔为画室和私人空间的窄小房间里,亚瑟无奈地望着这兼备毕加索抽象风格和梵高绚丽色彩、但可惜展台不是画布而是滞留在排水口的一小滩脏水,作为这一切的暂且拥有者,亚瑟不禁在心中烦躁感慨,并顺便不知道第几次不带一个脏字地问候将这年久失修的老房子推荐给自己的弗朗西斯。

    

    鼻翼间,各式颜料相互混合,在这狭窄的小房间里,散发着刺鼻的味道,像是一根根涂满未知毒/液的刺,于柔软鼻内,带来不适刺痛。眼下,各式二手画架,与渗透不同色彩的草稿废纸相衬相依,不知是哪一只颜料桶输给纽约的骄阳,由纯色靓彩,褪为混浊杂色,在这仿佛见证美国历史的老旧木板上,星星点点地铺上一幅蹩脚拙作。

    

    一幅曾载有英国主人公傲气自信,但此刻俨然褪却梦想轮廓、仅剩下现实的残酷骨架和那掩藏于骄傲祖母绿下尴尬皮囊的丑陋半成品,一幅被刻在这曾作为圆梦画室、此刻却仅以儿童画教学班维持生计的低廉陋室现作,一幅,即便明知只是脏兮兮的颜料印,但对于烦躁无奈的亚瑟而言,却是带有自身无力和世间嘲讽之画。

    

    一幅亚瑟万般不远承认接受,但早已烙上“亚瑟•柯克兰”之名的现实折射之作。

     

    一切本不该这般,然而,对于现实这一戏谑玩家而言,在这场预测赌桌上,他早已使用黑箱,将所设想、所预料、甚至所期盼的一切,成为绑上细线的筹码,成为戏弄娱乐的囊中之物。

    

    毕业于英国名校,拥有赏识自己的导师推荐,塞满一大箱的著名绘画赛事证书,亚瑟•柯克兰这个名字,似乎从刚握起画笔、至以全A成绩踏出校门之际,都与“未来名师”等荣誉赞美永远地系在一起。这一点,无论是导师亲朋好友,亦或者是亚瑟自己,都无理由坚信。这是肯定,有谁会质疑一个天赋异禀、追求自身荣誉骄傲但又谦虚要学的年轻人前程,尤其是当亚瑟拿到美国著名画师的合作邀请还有机票时,这把实锤,更是使一切本仅存于口舌赞美的设想,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毋需质疑。

     

    然而,过于美好的未来,似乎仅存于童话故事和极少数人的人生中,由现实和人心构成的潘多拉魔盒,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生灵,很遗憾,亚瑟的好运,似乎在以顺利美好充盈的过去二十二年中早已用尽。待这位逐梦少年双脚踩在陌生的美洲大陆之时,他那建立在合作前提上的美梦设想,在合作名师做出一系列越轨动作后,尤其随他那激烈明确的反抗巴掌打过去的瞬间,成为坚持原则的高洁牺牲品。

      

    亚瑟并没有做错些什么,在明显的骚扰面前,他不可能会选择忍让得逞,一巴潇洒的反抗之掌,才是他最本质正确的做法。可这一道德法律等的满分答案,在这仅有自己并无旁人帮助的异国社会中,理所当然般地成为辞退借口,以及,将他的生活逼至措手不及的窘迫现状导火索。

     

    尊严和权力上,他赢得光彩,理所应当;可置身陌生环境,仅攥着零星工钱和赔偿,毫无防备地迎接突变一切,这位远渡大西洋的英伦绅士,此刻就像是百年前的落魄贵族,在这宽阔的美洲大陆上,全然无措。

    

    抱有离家时的毅然骄傲,亚瑟甩去向家中求助的念头,相反,再三斟酌后,他拨通了损友弗朗西斯的电话,向这位孽缘好友寻求帮助。多亏了法国人那强大的外交网,亚瑟被免去露宿街头的命运,并拿到了一处房产的暂时租借钥匙。虽然这只是一间位于皇后区游龙混杂之地的老房子,面积小得惊人,但是对于还要省钱以暂办画室来振作自身的亚瑟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帮助。

    

    不过话虽如此,也许是因为常年生活环境的优越,还有骨子里的至高追求,亚瑟对此还是难免抱怨不满。脏兮兮的画具,没有多少空间的作画环境,还有这为孩子们做示范的简易画……这一切,没有一丝一毫与亚瑟所期盼的生活相辅相成,而可悲的是,这一切,却是他生活中的主调,以及现阶段不可或缺的存在。

    

    每天起来,凝视映入眼帘的低矮天花板,亚瑟都按捺内心的不适,让自己学着接受,从中适应并再度出发。然而,生活中隔壁邻居的无分时间争吵,上课时孩子们的嘈杂,还有这吱吱作响的陈旧地板,正以各方的细碎表现,折磨着亚瑟的神经。

   

    而眼下,这仅是倒了一桶脏水便被堵住的排水口,已然不再是表面所示的生活不变简单迹象,相反,这般像是正嘲弄亚瑟的生活色彩,不断地灌入他的心间,于此刻不便一瞬,汇聚成杂物,堵塞心中的同时,让这位不得志的年轻画家,再也忍无可忍。

    

    该死的破房子,这点水就堵住,如果破坏物产不需要负责赔偿,自己绝对第一个将本该倒于上世纪的这房子,拆开打包送给上帝;隔壁房的小两口能不能不要再吵了,这不就是他又弄脏衣服你做饭又忘记下盐的小事吗,有必要在这哭大声哭吵吗,有问题就找相关人员,别就着这近乎没有隔音效果的房子问题,隔着墙壁向我倾诉,你这与扰民又有什么区别。

    

    还有这垃圾生活,别以为这样就能打倒我,听着,不就是失修的下水管道吗,我这就打电话找人维修,让你知道,我,亚瑟•柯克兰,会掐住你的喉咙,让你们知道,到底谁才是人生的主导。

     

    不过在此之前,希望通个下水道并不会花费太多钱。随手抽出一张维修宣传单,拨通其上电话同时,摸了摸口袋里只有零星几张既需要维持生活又需要请模特作画的本金后,年轻画家不由于心祈祷。

    

   

Jones

    

    没有谁的人生是一帆风顺,只有经历过磨难的人,才能拥有更好的未来,无论是事业,亦或者是爱情。

    

    当自家老爹一边嚼着母亲刚炸好的甜甜圈,一边假装严肃地灌下这碗鸡汤时,阿尔弗雷德都不由苦笑,并像过往十九年所做的一样,对此报以口头上的附和、内心上的百般否认,尤其是他那本不知道净教一些歪理的育子心经,更是以各式说出来都要打码的言辞,全部反驳了一遍,当然,只是在心里。

    

    出生于普通的工薪家庭,阿尔弗雷德一家与美国绝大多数的青少年一样,经历过脚下这一国家的荣华之时,也曾为金融危机而头疼苦恼,但以漫长的时间轴而言,他们的生活经历并没有时下热播美剧那般跌宕曲折,相反,他们更像是典型的合家欢剧场,有一个满心关切但总强装严肃的父亲,一位总担心体重的活泼母亲,一位优秀亲切的双胞胎哥哥,还有一位,时而阳光乖巧、时而会想出一堆坏点子的调皮儿子,他们就像是父亲床底下的袜子,母亲衣柜中的皮包,哥哥床脚的超大熊玩偶,还有电脑硬盘中的“学习”文件夹,普通寻常,但却是这个家庭和睦乐趣生活的展现。

   

    此刻正进行的对话,也是暑假餐桌上的日常惯例。远考硅谷的加州的儿子难得回到纽约,这对于琼斯一家而言,都是绝对的喜事。光从回家度过暑假的第十天,他们的早餐餐桌仍旧丰盛得形同晚宴宴席中绝不难看出。阿尔弗雷德不由苦笑,于戏论母亲的大惊小怪之余,将这满载母亲爱意的美味感动咽下。

    

   不过,相比于琼斯夫人这通过菜谱直白展现的欢迎喜悦,身为一家之主的琼斯先生,倒显得有些约束。他很想向儿子展示自己对他的关心爱护,也很想像心态年轻的妻子那般轻松地与孩子达成一片,但可惜,这看似简单的对话,对于长时间为自家管道维修公司拼搏于外、除了发福还与流行有些脱节的琼斯先生而言,却是一道难题。而令难题更趋于无解的,是琼斯先生所选择的错误解答方式——不识趣地提及暑假计划。

     

    “嘿伙计,这个暑假你有什么计划吗?”

    

    又来了,这讨厌的计划对话。阿尔弗雷德无声感慨,一边以用力将餐刀上的果酱抹到马修递来的烤吐司上以示无奈不满,一边随口回应道:“看电视,刷电影,打游戏……总之就是玩一通,自己已经为为学业和兼职而头疼了整整一个学期,这假期怎么说都要放松娱乐一下。”

     

    “这还真是毫无意义的暑假。与其那么无所事事,不如来我的管道修理公司帮忙,这简直是一个绝赞的好点子。”

     

    “然后我可以一边修管道,一边听到那些也许是我童年伙伴的母亲在一旁大笑讲起我还穿着尿不湿时期的蠢事?该死,这都是附近社区的客人,这实在是太丢人了!”用力将叉子刺向盘中最后一块松饼,阿尔弗雷德以碟子发出的闷响和毫不掩饰的否定言语,向一旁的另一位琼斯先生直白地表明不满否认态度。

     

    “也许你还可以通过这样的接触,让你和你的童年玩伴感情升温。”面对儿子的直言反对,琼斯先生并不在意,相反,他语重心长地以自身经历,为阿尔弗雷德灌满下一口鸡汤:“要知道,我当年就是这样,与你老妈再度相遇,从而才有你们这一对双胞胎的诞生。”

     

    “这只是老妈眼光独特罢了。”

     

    “你可别这样说,你想想,塞在工人裤中的矫健身形,单身漂亮的佳人,还有仅有彼此的环境气氛,这不是绝妙的艳遇场所吗,相信我阿尔弗,来公司做实习水管工,不仅有利于丰富你的钱包,说不定还会顺带丰富了你的下半生。”

     

    “老妈你到底是怎么忍受这每一句话都别是荤段子的男人!我才十九岁,这实在是太荒谬了。”砸落刀叉,阿尔弗雷德向厨房中的母亲大声抗议,并于余光四扫之际,发挥每一个有兄弟姐妹的人所必备的技能——扯对方下水。“就算我去,那马修呢,你能想象你这专攻文学的儿子,穿上脏兮兮的工人裤,一边躺在地上修水管,一边歌颂莎士比亚吗?”

     

   “很幸运你的老哥早在五天前就被隔壁快餐店录用了,我只需要想象我这文学范十足的儿子一边包三明治一边赞美雪莱,并让学习机械学的你修水管的美好预想成为现实罢了。”

  

    说着,琼斯先生打开手机飞快扫动屏幕,紧接布置任务道:“现在,亲爱的阿尔弗,我特许你借用我车库里的工人裤、工具还有车,在五分钟内完成你的早餐,赶到六个街口外的海桐街53号,帮你的第一个客人解决排水口堵塞烦恼。少找借口,原本负责那片区域的劳伦斯扭到脚了,似乎是与某户女主人亲热时不小心被扳手绊倒……好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是你的时间,世界的英雄。”

    

    “真希望这句话是对球场上的我,而不是现在。”

     

    自由的雄鹰从不会向任何强权低头,然而,在这由父亲的严厉构成的铁网面前,他也只能选择屈服。望着那一把象征未来一个月都将与悠闲假期说再见的钥匙,阿尔弗雷德闷声起身,以椅子粗暴的挪动声,做出最后的反抗嘶吼;以浴室冷水冲洗自身作为告别之礼,向舒适的家居服暂做分别,向即将套上的工人裤最后挣扎。

    

    “别洗太久,反正修好后你也会又脏又臭,”读懂儿子的举措,作为胜者的琼斯先生大声做着“善意”提醒,并像是幸灾乐祸般,将阿尔弗雷德企图逃避的工作再度吼出:“记着,海桐街53号。要是没修好或态度不好,我可是会扣你工资哦。”

     

    万恶的黑心老板!阿尔弗雷德不禁暗骂,并以粗暴的中指送去父亲的背影。海桐街53号,这个地址似乎并不怎么耳熟,希望不是什么熟人朋友的家。排水口堵了,但愿现在还好,别已经酿成大祸了。至于客人……上帝保佑,期盼是一个脾气还算好的年轻朋友,我并不期待有什么艳遇小费,只希望能与对方少点关系勾结。

    

    噢,上帝保佑。双手合掌,紧握一小块肥皂,阿尔弗雷德于内心真诚祈祷。

    

   

Kirkland

    

    在亚瑟因为排水口被堵而烦躁不已、险些打电话进行第三次投诉时,这位花了将近四十五分钟的所谓“立马到”水管工,总算踩着那刺耳门铃声,终于立在自家门前。感谢上帝,还好他并没有放自己鸽子,否则这滩脏水将会以自己难以控制的速度,顺势侵占楼下房东的所谓甜蜜家宅。众人皆知,没有什么会比生气中的家庭主妇更加可怕。

      

    来者是一位年轻而强壮的男性,理所应当,毕竟提及水管工,总难逃身材健壮的男性还有一系列衍生的以他们与孤身美女间不得不说故事。不过,亚瑟对眼前这看起来比自己还年轻几岁的大男孩会不会有难以言述的风流韵事并没有多少兴趣,相比之下,他更关系这一地的恶心颜料,到底到什么时候,才能重归其本该属于的下水道中,而不是对方那热情至过分的标准美式笑容,那简直与他姓氏中的琼斯一样普遍。

     

    可这只是以为。

    

    坐在勉强不受任何污水侵扰的高脚椅上,将各式笔刷摆开于半开放厨房的外围餐桌上,置身于此的亚瑟,本该一边留意对方修理进程,一边以此搭建简陋的工作台,进行所期盼的艺术创作,以两不误的方式,将为排水口堵住这一小问题所偏移的轨迹,重扯回原本痕迹。

    

    然而,鼻息间的空气,似乎为多一人所分割,无形中提醒着旁人的所在。余光的无意轻瞄中,对方那脏兮兮的工人裤,此刻褪去低调的深蓝,于着一双祖母绿的眼睛里,融为一抹刺眼的赤色,悄然间夺取他的视线。耳畔里,掩藏于水声中的旁人之音,似逐流声波,于耳际缓缓放大,与窗外树影叠撞、光粒飞舞碎响、以及他那稍重的呼吸声融为一同,不知不觉间,连同亚瑟的注意力,一同萦绕彼间。

      

    收拾桌面,瓶瓶罐罐发出一系列细响,似形成缕缕珠链,在彼此间形成自我隔阂。然而,积水处却形同无形的琴弦,那一段段失修的管道,摇身一变蒙上失修琴键的外衣,在他的手下,谱写一首又一首的插曲。轻快或深沉,活跃或雅致,贝多芬或柴可夫斯基,亚瑟说不清源于为何,这嘈杂的声音,此刻竟自动滤为琴声,在亚瑟的耳畔,一遍遍地敲下来自旁人的音符痕迹。

    

    水温正值,两杯适时的醇香红茶,淌落英伦风味十足的雅致骨瓷杯。茶香宜人,醇香弥散。轻汲醇茶,年轻的画家,试图以故乡的味道,将自己的注意力蒸为一缕缕舌尖醇香,咽下一刻,重返大洋彼岸的大不列颠。他做到了,但殊不知,越发清香的一切,却越容易在无形中,成为别的气息载体,颜料、糖香、还有对方那因为工作而逐渐点落的汗味,不知不觉中蒙上胧迹,使这本留恋伦敦老式街头的绅士,于回眸之际猛然发现,美式的物景,已然侵染眼前。

     

    摊开厚厚的速写本,祖母绿的双眼紧锁新开的黄白纸张,白皙的指间紧攥钢笔,浅金色的碎发散落轻触,亚瑟努力以熟练的画技,将自身的注意力聚集手中速写。然而,橱柜下,那为汗水所紧附的工人裤,放肆地将锻炼得恰到好处的矫健线条挤入视线;起身暂做歇息时晃过的深金秀发,承接早晨暖用,像是打翻的沙金暖色般,铺散侵占视野之焦;示意暂请稍等的歉意笑容,温柔地落在唇角,与带有美国盛夏晴空的蔚蓝底色一同,随笔触滑入笔下世界。

     

    不同于别人习惯于交谈轻快度时,这位名为阿尔弗雷德的年轻水管工与亚瑟之间,除去刚入门时的自我介绍和情况简述,两人间并没有多少言语沟通。也许,是因为亚瑟并不太乐意与陌生人搭话;或也许,是因为对方也随之选择这般相处方式。两人沉寂不语,彼间仅剩铅笔划过的沙沙声和扳手轻触地板碎响作为调节插曲,然而这无声气氛,却并未使亚瑟感到任何不适,相反,他就像是与眼前的少年相识多年,以熟识默契,成为彼间和谐共存。

     

    亚瑟并不是一个热情主动的人,比起这抹与之全然不符的色彩,带有五六十年代古典英伦绅士冷色的淡漠优雅,才是他的主调。他并不似旁人对他的误解那般自视清高不愿亲近,他只是一位寡言而不擅于直白表达的画者,他愿意亲近所有友好的人,但更多时候,这份心情,仅表现在他的笔下,而不是表面。比如过去色彩缤纷的画作,比如,这正于笔下逐渐成形的阳光少年速写。

      

    看着手中无意流落的少年身影,亚瑟有几分惊讶。人物作并不是他的长项,正因为此,他才一直主攻风景画,也正因为此,他才急需旁人,成为他训练自己变为全能的画下主人公,更正因为此,当其发现自己无意涂鸦出一位线条流畅比例不错的少年身段时,才不由惊讶,并瞬间萌生了一种让阿尔弗雷德成为自己的模特念头。

     

    然而很快,这零星的念头火光,便成为过往烟云。无需置疑,即便这宽松的工人裤让身材展现大大减分,但是丝毫不影响那显而易见的完美身段展现,更何况,这漂亮的男人还长了一张绝不辜负完美身材的俊朗面容,这别说作为亚瑟的模特,直接被星探挖掘走上好莱坞大道,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说实话,抛开抢手的问题,光从物质而论,这点杯水车薪的收入,根本连他作为水管工的基本收入也比不上,谈何挖墙脚雇佣他作为自己的模特,与其打这小算盘,还不如趁现在,随手把这张速写完成,再想想从哪不错但价钱实惠的模特吧,希望不是梦里。

    

    不过,年轻画家似乎还沉浸在这份默契寂静中,全然忘记在这仅有彼此的空间里的另一位玩家,并不一定如自己所料行事。果不其然,比起在担忧梦境所见之物这类虚无之事,他倒不如将注意力,投放在以步伐靠近而缩短的距离,还有即将于十二秒后,出现在自己跟前的屋内变数身上。

    

    “这是什么?”一声明显异于喉间音调的语句,带有明显的美式口音,像是一块碎石,以轻微的平常之语,带来巨大的水波变化,猛然打破了空间的沉寂。受惊抬头望去,一双放大数倍的蔚蓝眼睛,随之撞入眼前。一瞬间,传统的英伦绿树,遇见最纯粹自由的蔚蓝天际;碧蓝的海水,随之逐波拥入,似倾洒阳光的暖流,浸入陈旧根枝,于不知不觉之际,萌生娇花嫩芽。

    

    “这没什么,”说时迟那时快,亚瑟也不知道,这许久未运动的纤细身体,是从哪榨出力量,以迅猛的速度,一把将平铺于桌上的速写本合上,不容分说地将其带动,护在胸前接连辩解,并假意淡定地随口而论:“请问有什么事吗,如果没什么大事,我这就暂且离开。”

     

    “呃亚瑟,这是你家,要离开也该是我。”很好,别说什么扯开话题,亚瑟现在慌张得连这是他家阿尔弗雷德只是来修水管的这点小事都给忘了,更别说什么淡定优雅转变话题完美脱身。“而且,”稍作停息,眼前的少年难掩言语中的兴奋,接连询问道:“刚才那是,以我作为模特而绘制的画作吗?”

   

    “不,这只是我随手乱涂的画罢了。”慌乱比划,略微年长的他,此刻就像是位居下风的新人一般,显得青涩而手忙脚乱。颤抖着嗓子胡乱扯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闲谈言论,亚瑟总算是找到结束这尴尬对话的良方——为其准备的新沏热茶。

    

    顾不上茶水之热,也顾不上茶酱之类的是否符合他的口味,亚瑟便一把将茶杯递到正激动着不由靠近自己的美洲男孩面前,转移这有些许无法控制的话题方向道:“帮忙维修实在是辛苦了,为你准备的费用和小费已经放在你手边的信封里了,还有,在工作后,为何不来一杯放松自我的热茶。”

    

    “谢谢。”面对意料之外的友好之举,眼前的大男孩明显有几分惊喜。犹豫着伸手欲接过茶托,他又像是突然发现自己指尖上满覆的油印,急忙往宽松的工人裤上蹭了蹭,再三确认指头总算是能见人后,阿尔弗雷德这才接过茶杯,像是初尝精致下午茶的男孩,笨拙而紧张地捧着骨瓷杯,强作优雅地稍慢品茶。

     

    唇角带有一抹不起眼的微笑,眼里自然流露喜悦神色,被晒为略显小麦色的脸颊上,悄然蒙上浅浅红痕,在柔化棱角的红茶热气中,无意彰显少年阳光爽朗,甚至还染上几分可爱色彩,宛若混入薄荷柠檬的醇香红茶,清新独特,看似并不合适,但却于不知不觉中,达成和谐融合。

    

    年轻,身材不错,外貌俊朗,还有些可爱……目送他远去的背影,亚瑟不禁轻数那人的优点美好。这样的先天条件,无论是作为阳光爽朗的邻家男孩,还是校园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亦或者作为有些不修边幅的水管工,无论是哪一个身份,对于他而言,都像是量身定做一般完美合适。

     

    轻酌杯中红茶,亚瑟的视线余光,悄然淌落手中这略微有些褶皱的人物速写上。修长的身形,完美的比例,还有那不分缘由地吸引自己的魅力,这样的他,就是自己理想中的完美模特。不对,理想终归只是理想,对于没钱雇佣的自己而言,他与自己的人生,除去这一次修理经历外,在未来道路上,也许仅剩下概率小得惊人的擦肩可能。

     

    别再假想,就将这段相遇,凝成人生中千千万万的不起眼过往,随这一张付费收据,一同成为脑海深处的过往记忆。回首望向杂乱桌面上的骨瓷茶杯,方才少年那谨慎可爱的品茶模样,仿佛还止于眼前;低头凝视那定格少年的半成品画作,掌心的力度不由加大,企图将其抛置身后。数秒过去,年轻的画家竟重返工作台,犹豫但温柔地摊平这满布褶皱的画纸,片刻后,罕有地重新握起画笔。

     

    

Jones

    

    也许是因为系统老旧失修数据库没有跟上,或是车内空气有些抑郁发闷,还是因为宽松牛仔裤并不合适,亦或者仅是使用者潜意识里强烈的抗拒心情,这段仅有六个街口的距离,这辆老琼斯先生引以为傲的改装吉普车,此刻像是有气无力的破铜烂铁,在这由狭长的街道构建而成的社区迷宫中,缓缓地龟速前行。每一寸的移动,都形同遇上大难;而与导航上光点的每一尺接近,都足以让车上的少年,发出一声头疼哀嚎。

    

    扪心自问,阿尔弗雷德并不是娇生惯养之辈,也并不讨厌假期打工,只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老爸塞进车里、到生活了快二十年的社区里帮忙修水管,正是这事态的突发、假期计划的泡汤、还有遇上儿时玩伴的可能,才使得即便是这般大大咧咧的邻家少年,也难以压制足声里满载的压抑不满。

     

    海桐街53号419房……印象中,那是一栋上世纪的老旧住宅,没有名人效应,也没有多少华丽装潢,普通而陈旧,就像是每一个社区都标配的老公寓楼一般,仅是配以熟悉名字的陌生存在,无声地屹立在这片居民楼房的边陲。踏上油漆褪去的金属楼梯,默数仅剩尾号的陈旧门派,按响发出仿佛生锈窗户被推开的刺耳声响门铃,阿尔弗雷德总算是来到这以文字指引的目的地门前。

  

    全然陌生的位置和景色,向阿尔弗雷德传递极有可能并不相识的好消息,然而,心中对客户的猜想紧张,却似滴落清水的浊色颜料,待焦虑薄雾褪去,成为迅速侵占心中的最主存在。住在这样的老房子,他会是什么样的人,是如同阳台上精心照料的玫瑰般美丽亲和的邻家小姐,是与年龄赛同房子的守旧严肃老人,亦或者是作为维修工噩梦般存在的刁钻客人?

      

    无数的可能萌生于心,像是闪耀的明星,引导深海之鱼向往好奇,但同时,也有无数的可能融为点点星火,随门铃声的响起及脚步声的渐入,灼烧脑内那为紧张心情满覆的神经。此刻,阿尔弗雷德那足以写满好几张纸的打工经历,仿佛仅剩灰渺,站在门前,他就像是正在完成社会实践作业的孩子般,紧张至手脚发麻,只不过现在攥紧在掌心的不是碎成渣的手工饼干,而是结实的修理工具箱。

     

    一股异于周边气息的微风随门袭来,摧去阿尔弗雷德猜想的较好印象,带有盛夏暑气的积水霉味混入略微刺鼻的颜料味道中,更是让人难以忍耐。然而,但待迎面之流过去之时,几缕醇香红茶的淡雅幽香,悄然从中沉淀,似脱颖独新物,引少年惊喜相望。刹那间,初次相逢,烙入终生痕印。

   

    浅金碎发,逆风飘散,像是飘散在空中的碎金,飘渺而美丽;白皙的肌肤,与和熙的暖阳相辅映衬,于完美的五官承接刻画,似来自上帝之手的精致冰雕,一颦一笑,都不由让人惊叹造物主的偏心不公;一抹祖母绿晃入眼帘,像是最纯粹无杂的深潭,无论是阿尔弗雷德表面的惊讶神情,亦或者是内心对他的赞美感慨,都丝毫不差地为其所获。

     

    钟爱科幻与现代的阿尔弗雷德,似乎从脑海深渊的零碎记忆,都与童话毫无关联,但在踏入这陈旧老房子、遇见眼前的他这一刻起,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宛若踏入如梦美好。

     

    “嘿,我的名字是阿尔弗雷德•F•琼斯!”热情地伸出手,阿尔弗雷德竭力为自己塑造阳光帅气的第一好印象,即便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缘由意义何在。似乎是被自己的这般过分主动所惊讶,对方不由皱眉,独特的粗眉毛挤成可爱的弧度,眼里满是迷茫。见状,坦率鲁莽的大男孩瞬时陷入不知所措的处境,全无理想中的淡定潇洒,更像是临时被叫起身的小学生,结结巴巴地补充说明:“是你打电话叫来的……呃,水管工。”

    

    得到期盼的回答,眼前的男子身上带有的警戒气息随之消散。同时,一抹优雅标准的浅笑浮上嘴角——“亚瑟•柯克兰,等候多时了。”上帝,他不是美国人!听这有些慵懒的伦敦腔,像是圣歌那样美妙,还有这礼貌优雅伸出的手,简直是最传统优雅的邀舞姿态,如果此刻自己的手中没有握着工具箱、他的掌心并不带有美工刀、他家地板也没有溢上浅浅积水,相信自己也许会放下工作,大方自然地与之共舞一曲。

     

    不过,相比于情绪高涨的美洲男孩,眼前这位英伦绅士,似乎没有多少雅兴与之在玄关闲聊。将阿尔弗雷德领入屋内,告知相关排水口的情况后,他便以自动保持距离,安静地坐在不远处厨房的高脚椅上,自顾自地鼓弄着什么。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任何拖沓,仿佛全然未受身旁的情绪感染,以淡漠至极但又寻常至极的举措,让阿尔弗雷德的一系列幻想,成为在汇集在排水口的缤纷色彩,终究被吞没其中。

    

    意料之内的结局。拜托,本来就不认识仅凭雇佣关系短暂相遇的他们,充其量就是眼熟的陌生人,谈何还与之深交,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期待,更何况,从这满屋子的颜料和画作来看,他明显属于雅致的文艺青年,同与其看画展还不如去隔壁吃个汉堡的自我相论,怎么看也不会有多少共通点和联系,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无厘头搭话,怎么样也难逃搭讪意味……

   

    好家伙,自己绝对是被老爹那通“修理遇上爱”的歪理所带跑,醒醒,对方不是什么火/爆/美女,他可是男的,别莫名其妙地将自己带入这不存在的粉色节奏里。用力敲响水管,阿尔弗雷德强制以刺耳回响,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

    

    力量聚焦于扳手,精准敲击老旧水管的损坏处,为浅积水洼奏响临终之曲;但视线焦点,却像是水洼中被振起的水滴,早已四散别处。满布不知道多少年污渍的管道,像是陈旧繁密的蜘蛛网,阻挡阿尔弗雷德的视线。然而他的听力,却形成最敏感的细线,来自视野之外的任何动静,都悄然放至最大。

    

    纸张轻擦,水管微撞;画笔沙沙,滴水渐缓;窗外树影相撞,屋内,彼间默契守着这份巧合和声。管道和手头的工作,让阿尔弗雷德无法知晓对方此刻的动作举措,但眼下的宁静默伴,却像是细水暖流,无声无息,但巧妙温和,于不知不觉中,让干涸的内心感到舒适,甚至有所依恋。

    

    积水很快就成为过去的苦恼,卧倒在地的阿尔弗雷德,也总算得以亲自以双眼触及这前一秒还处于幻想中的场景。一切如画,沉寂而平稳,一切仿佛置于时间轴外般缓慢流逝。满带好奇的蔚蓝双眼飞快掠过屋内杂物,寻觅那一抹倾心之色,很快,自由翱翔于蓝天的苍鹰,遇见了引其深视的那抹碧光。

    

    亚瑟仍坐在厨房桌旁的高脚椅上,浅金的碎发像是打洒的阳光般,柔和地倾注眼帘。白皙的细指配上暗色的铅笔,以陈旧的笔杆,旋出指尖的别样之舞。那抹令人不忘的祖母绿,为长长的眼睫毛所遮挡修饰,视线随和熙的阳光一同,倾注于他眼前的画纸之上。

     

   这是什么。好奇疑问,阿尔弗雷德暂且忘却所谓的苛刻礼貌,本能地向前迈去。一切都与阿尔弗雷德预计的截然不同,看似已拥有得以佳作的骄傲画家,竟像是受惊的鸟一般,飞快地将画本抱入怀中,以直白的行动坦白内心拒绝。然而,这仅是其中最无所谓的预料反应,真正让美洲男孩不由瞪大双眼,甚至不由惊喜难掩的根源,却另有旁物——纸上画的似乎并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这没什么!”他大声回驳,似乎打算以坚定的语气打消阿尔弗雷德那显而易见的念头猜想。但可惜,这位来自大洋彼岸的画家,终究只是画家,无法发挥无瑕演技,那发颤的音线还有慌乱的神情,早已引人生疑,而这像是多此一举的矛盾言语,更像是不争反证。

     

    “刚才那是以我为模特而绘制的画作吗?”概率近乎为零,但那一眼而过所捕捉的迹象,却让阿尔弗雷德无法无声接受。鼓起勇气,年轻的修理工主动出击,以一记带有自作多情嫌疑的危险直球,撞向眼前的画家。

     

     很显然,这一记球不负所望,所得的成果,甚至比预期的还要好。只见这一下,亚瑟连多余的解释都无法挤出,唯独的两句“这只是我随手画的”更显得苍白无力。望着这般手忙脚乱、甚至有些紧张羞红的他,阿尔弗雷德仿佛跨越两人仅认识不到两小时的现实隔阂,像是相识已久的朋友般,不禁为之逗笑,内心滴落无名蜜意。

     

    也许是眼中的笑意,远比自己预料的明显不少,眼前的他似乎更显得有几分紧张慌乱。还未使得阿尔弗雷德于深究玩笑或为刚才的失礼致歉,亚瑟却抢先行动——一杯预料之外的红茶,竟猛然递到眼前。

    

    “帮忙维修实在是辛苦了,为你准备的费用和小费已经放在你手边的信封里了,还有,在工作后,为何不来一杯放松自我的热茶。”亚瑟这般解说,也这般行动。捧着这杯醇香红茶,尤其是倒影于其上的惊讶窘态,阿尔弗雷德一时间也不知所措。条件反射地伸手欲接,但指腹上明显的油印,却使之紧张敛手。

   

    该死,天知道他多么希望现在的自己一身衣装革履仪态完美,像是成熟雅士般优雅接过红茶,扯着法语意大利语之类的拗口语言一抒欣赏赞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拖着脏兮兮的工人裤,拿着大扳手,这感觉就像是突然被老师叫起身的小男孩般紧张难堪。即便期间的缘由自己也并不明晓。

     

    茶香怡人,即便是作为不懂茶的咖啡派,阿尔弗雷德也不禁由心感叹。然而,比起不久消散的齿间享受,余光无意捕捉到的浅笑,却融那日晨间的和熙暖阳,铺洒心间深处,随那抹祖母绿,刻入心中。

    

    正午的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但终远不及,你的一抹浅笑温暖宜人,让我不由向往留恋。

    

    

Kirkland

     

    如果问什么比新闻预报还要不靠谱,那么亚瑟·柯克兰一定会认真严肃地告诉你——水逆期已经过去。

     

    自那次排水口被堵后的第二周,好不容易在晨间占卜里夺得好运之果的亚瑟,本以为这周的自己得以迎接新生的美好时光,然而,从占卜后发现自家时钟停了结果时间已快到约见鉴赏家不远,到好不容易赶往赴约地才发现日期记错,到绘画班小朋友不小心打洒颜料弄脏自己最得体的西装,再到课后发现小朋友们所倒颜料未溶解再度堵住排水口、以至于家里再度化身微型威尼斯后,亚瑟的耐心和精力已然全无,现在的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竖起中指对天大骂时运不公,并狠狠地将二十多年来优雅处世欠下的秽语全部补上。

     

    只不过放纵过后,这位看似潇洒不羁的英国人很快就发现,他的愤怒对于造物主而言只是蚂蚁轻咬,他的咒骂只不过是风中碎响,他只不过是心怀不满的芸芸众生之一,用一生排着这从凡间至彼世的漫长队列,只有到终了审判一刻才得以向诸神一抒己愤。

     

    于是说,比起在这里撕破嗓子对空气大吼不公顺带成为街坊邻居讥笑谈资,倒不如尽快解决这麻烦的积水问题。小心翼翼地跨过逐渐扩大范围的积水,亚瑟皱着眉头在这一沓沓曾塞满门缝的宣传纸中翻找任何有关的维修服务,而就在这漫无倾心地掠过之际,色彩熟悉的宣传单,猛然夺去亚瑟的注意力——上一次拨通的琼斯速修公司宣传单。

     

    上门速度慢,再加上这次水管再现问题也不知道是否与之有关,而且收费在社区里也没有多少明显的折扣优惠……来自多方面的考虑,夹杂手中这从不缺少的多项选择权力,亚瑟十分有理由选择另一家公司的服务——这简直理所应当,根本不需要向任何人做出多余的介入保证。

    

    亚瑟自知如此,但不知为何,这一张已经有些翘边的宣传纸,却久久地未能从手中放下,就像这熟悉得仿佛刻落心中的电话号码,就像那日洒满厨房、仿佛触手便可及的飘散和光,就像伴随记忆的他那汗水味道,就像那刻那抹腼腆而阳光的爽朗微笑,就像,他那于心中回荡多时的名字——阿尔弗雷德。

     

    像是逃避什么一般,亚瑟将抽出一角的宣传单重新塞入其中,指尖飞快扫过其他,寻找其他更适合的公司服务。然而,迷茫前行的意识,终归无法逆心而为,掉落寻觅迷宫的自我,终究像飞蛾一般为光吸引,即便不知光芒背后是灼手的烈火,还是温暖的灯影,他仍义无反顾,仅因为内心深处似乎为那日正午的暖阳,留下一道空间。

    

    犹豫着抽出传单,祖母绿的眼睛里,晃过深思的沉光。片刻后,那只安静地躺在沙发上的手机,闪烁点点荧光,印下传单上的连串号码;话筒一侧,陌生而礼貌的语气用词,指引最后确认;落在随身速写本上的身影,此刻与那日水雾之后少年青涩相融,似活灵的色彩相融,将那日不知名的心情同此刻的迟疑向往承接,为那迷茫欲断的细线,再度重新系上。

     

     “那么柯克兰先生,您还有什么特别备注吗?”

     

    “我能指定哪位帮忙吗?”

     

    “当然可以。”

     

    指腹轻抚速写本上的半成身影,紧握话筒的他,像是做出什么重大决定般地深吸一口气,紧张着,迟疑着,但无悔地,坚定地念出一个仅得知不到一周但却仿佛熟悉一世、只属于那个他的名字——

     

    “阿尔弗雷德·F·琼斯。”

     

     

Jones

    

    现实总选择向美好期盼唱反调,但总有某一瞬,它会拿错喇叭看错乐谱,向本不抱以任何期望的事物,吹响最响亮美好的赞歌。毋需质疑,即便是此刻口中流出的哼哼自吟,在阿尔弗雷德看来,与神圣的欢乐颂并无差别。

      

    忠实的唯物主义者并不相信什么命运使然、一切皆已注定,但在得知五秒钟前父亲告知的消息后,他只想像是重获自由的圣战士般拥抱天空,像是虔诚的教徒那样合掌歌颂,像是名作中的极乐之众般,双手捧着泥土喜极而泣。当然,眼下嘴角挂着的是毫不掩饰的喜悦狂笑,手中捧着的是,将自己与片刻后的另一位主人公相联系的关键象征——父亲的旧工人裤。

     

    也许在旁人看来,这样一个被父亲的工作任务叫醒的大男孩顶着一头乱发、以近乎激动颤抖的双手捧着一条可能比他还要历史久远的工人裤的场景,谈何寻常活跃,难听直言,这甚至还有一些诡异。然而,对阿尔弗雷德看来,这可谓是无比兴奋幸运。自那日美妙而飘渺的相遇后,他竟再度获得前往那藏匿在老旧楼房中的秘境车票!

      

    这可谓是天大惊喜!从父亲口中听到这熟悉入心的地址后,阿尔弗雷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赤脚冲出房门,连T恤衫都还没套上,就光着膀子冲到楼梯上夺过父亲的手机再三确认。难以置信的激动心情,充盈其身,并在他真真切切在手机屏幕上看到交付给自己的任务栏里,出现这全美仅有一处的地址后,达到堪比当选球队队长的激动程度。

      

    不可思议。即便是套上工人裤、坐在前往心中目的地的吉普车上,阿尔弗雷德仍久久不能平静。虽说总有不知根源的超强自信,但阿尔弗雷德有很清楚自己的力量和趋势所在。在经历上次迟到过久被投诉三次、劳伦斯伤愈重返海桐街等主观现实,还有这也不知是否与自己的修理能力有关的客观情况作用下,扪心自问,如果站在消费者的角度上,不追加投诉已经是莫大的仁慈,更谈何再度光临,巴不得永远别碰上也许更说得过去。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此次的再度相遇,亚瑟的着重点并不在于修理服务,而在于是谁前来帮忙,而这个即将出现在他视野中的英雄也就只能是自己,在这低概率下还能再度相遇的英雄——阿尔弗雷德。

     

    念头萌生,感受着这可能性低得可怜的粉色梦幻猜想气泡,阿尔弗雷德不由放声大笑——这不可能,他与亚瑟的人生,仅有短短一小时的重叠时刻,那般淡漠的英伦美人怎么可能会报以这样的想法,甚至还化作行动——他笑着,为自己的想象力丰富而笑,为精神中的本能励志所喜,也为,心中那与可能概率相生的零星希翼,而不由苦笑,或许该说,是掩盖深处向往的蹩脚窃喜一笑。

     

    六个街口的距离,无法成为拖慢速度的原因,更何况,此刻的阿尔弗雷德,早为打消这短暂但不减煎熬的时段,而已用心在记忆中的街道往返数次。柏油马路上的一痕一纹,像追忆的边痕,每一次的探入,都轻擦其纹;石板街道的涂鸦,像是永不厌烦的图案迷宫,无论是回忆思潮涌入、车行处的余光微瞄、还是漫步街道的踩触,它都像是精心准备的细节密处,每每带来意外惊喜;就连那生锈楼梯所发出的刺耳吱声,于正飞快跑上的男孩而言,只是别样的鼓励乐声。

   

    阿尔弗雷德说不清楚自己为何这般兴奋快乐,即便是打开那扇门后,门后的亚瑟仍旧是那一副皱眉淡漠的神情,即便自己在这狭窄的房间里所触及之处,只是这带有积水霉味的橱柜水管之下,即便在绝大多数时候,陪伴自己的只有沉重的扳手,难闻的汗味,还有纽约这毫不留情面的盛夏闷热,然而,这份心情,却像是画布上的玫瑰般,永生不息。

      

    视线无法触及屋内外的所见之物,但来自屋内另一位存在的零星声响,就似谱写成章的幻想曲,落响片刻,便足以构成美景幻境;罢工空调带来的暑气,蒸烧着他,但相比于汗水的满覆,年轻的美洲男孩更在意这不绝滴水的水管修理,以免这声不和谐的杂音,扰乱屋内本该有的宁静。

     

    辛苦,是必然的,但一句源于他的“辛苦了”,便足以抵消一切。

     

    除了一丝遗憾。

     

    大概是因为上次被阿尔弗雷德无意窥见速写本的缘故,以至于这一次,这位机灵的英国人可谓是做到滴水不漏,只要余光捕捉到阿尔弗雷德的任何一丝动静,他便以此前难以想象的反应速度,将画本护在怀中。面对这般场景,即便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断球手,阿尔弗雷德也不由感慨一瞬的无能为力。

     

    也许,自己的直觉错了。什么只是在乎是自己上门维修,上帝,天知道自己是从何拥有这般自信,自己只是被父亲安排来工作的临时工,而亚瑟,拜托,他可是男的,虽然看起来纤细好看、明显一副外出会被搭讪的模样,可他从来也表明过自己是弯的……该死,自己也不是弯的,面对十月女郎自己还是挺精神的。

    

    那么,那份久久止于心中不散的感情,又是什么。

    

    这并不常见,至少在阿尔弗雷德这十九年的生活中,他从未遇到这般苦恼。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何在得知有理由前往亚瑟家中时会不自主的兴奋快乐,他只知道,海桐街53号419室无形刻入脑海;他只知道,亚瑟·柯克兰这个名字,像是一句魔咒,不绝地萦绕耳际;他只知道,他永远无法忘记,在那个普通寻常的时间,这栋老旧房子的一个房间里,他触碰到最温暖的阳光,品过最醇香的红茶,遇见了,最美的人。

     

    一通电话,打断了阿尔弗雷德的思绪——是公司前台佐伊的电话。大概是安排布置下一个工作吧。无奈靠边停车,连同情感中的苦恼,阿尔弗雷德挠头同时,将这不识趣的来电接通:“喂,有什么事吗?”该死,声音里满是苦恼沮丧。

     

    “给你安排下一个任务,”电话一头,轻快的女声似乎对此毫不在意,像是连发子弹般地飞快说出大约十个街区外的地址和联系电话后,话筒一侧的话锋猛然一变,对面的她像是随意打趣般地道出一个即将改变阿尔弗雷德未来的关键信息:“话说,阿尔弗你混得也算不错,才刚上岗一周,就已经有客人点名拜托你帮忙了,厉害厉害,这就是年轻帅哥的优势吗?”

    

    “等等佐伊,你这话是怎么回事。”

     

    “喏,就你刚才碰头的柯克兰先生,他这次就直接点明要拜托你去帮忙,还是全名直接报上来,绝对没错……”

     

    佐伊剩余的言语,早已为不自觉放下手机从耳际阻断,或许该说,即便现在她直接在阿尔弗雷德的耳边吼,也并不会有任何改变。意外得知这一切的阿尔弗雷德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惊喜、不可思议、猜疑……此前汇聚于心中的各色心情,猛然被现实剧烈变数所撞翻一地,像是现在的思绪般,混淆一团,无法辨别,唯独那昔日掩藏于情感之杯的深邃情感,在现实的猛击下,露出本貌。

     

    有时候老爸的鸡汤并没有说错,这次的实习生活,不仅丰富钱包,还得以丰富下半生的生活。现在,机会已有,心情已明,既然这样,自己也没有任何理由,再做出任何无意义拖沓。

     

    “嘿佐伊,帮我一个忙,以后只要是柯克兰先生的委托,直接发给我就好。”少年的声音,依旧带有细微颤抖,然而,不同于前不久的惊讶,现在的他,更多的,是喜悦激动,以及,身为捕食者的兴奋狡黠。

     

    也许初次相遇,只是命运巧合,但再次的碰撞,却是你的所为,既然你已然发出了关系改变的别色信号,无论是有意为之,还仅是第二巧合,于我看来,已为必然,或许该说,我将让其成为必然。

     

    踩上油门,阿尔弗雷德只想放声大吼,为激动高歌,为清醒而舒畅,为爱而向世间彰显所有。

    

    

Kirkland

    

    早在英国,亚瑟对美国的盛夏之热略有耳闻,但当亲身体验纽约这仿佛置身于大蒸笼中的闷热气浪后,他还是选择做出让步,向盛夏暑气投降——这实在是难以忍耐,置身盛夏中,仿佛每动一次,都有可能让滚滚热浪有机可乘,得以烫伤脑子。如果可以,还真希望能躲开热浪将其避免——不过,这只是适用对象除阿尔弗雷德外的假说。

     

     这个美洲男孩绝对是热傻至脑子短路。自上次水管维修结束后,天知道他是被车撞了还是像这个国度擅长的英雄大片般遇到什么辐/射/变/异了,接下来的这段时日里,无论这老房子有无任何水管损坏报告,无论自己有无赋予委托,甚至无论自己是处于工作时期还是私人空间,阿尔弗雷德都以实际行动向亚瑟诠释,何为比准点外卖还要雷打不动的上门服务,还是不请自来的那种。而这种情况,在他不知道从哪个废纸篓里翻出许久以前的儿童画室宣传单后,更是变本加厉。

     

    起初,处于点名事件后略带心虚的亚瑟,还会以礼相让,忍耐这个男人的每日到访。但待时间流逝,曾经的相遇已成为上月往事之时,老旧时钟上的指针已然旋转无数回合,亚瑟那自欺欺人般地宽恕原谅,也终究耗尽。时至今日,每当亚瑟听到门铃声瞬间,他都不由在心祈祷,可很显然,在倾听心声这方面上,上帝选择了门外的聒噪少年。

    

    这位来自脚下大陆的少年身上,充分地展现了美利坚的混合缤纷色彩。有时,他像是自适自娱的街头少年,自由而不羁,即便没有任何工作委托,他都会带上一道从快餐店打包而来的小菜,像是参加派对的邻家少年般不请自来,以宽松而熟悉的工人裤,或放纵随意的休闲装,成为混入这老旧陈色的一抹惹眼亮色。

    

    有时,他就像是对万物报以无限好奇的孩童。他会蹲在阳台上,好奇地凝视观察花盆内的娇嫩玫瑰,会趴在栏杆上观摹趴在老旧外墙上的爬山虎,探寻其根源及尽头何在;他自顾自地开启寻声之旅,趴在有些发霉的木质地板上,紧贴墙纸略微脱落的墙壁,缓缓地探寻声源指向,哪怕这回荡细响的声源可能只是陈旧水管,他似乎也毫不在意,某些时刻他更会乐在其中,顺便帮忙处理水管隐患。

    

    而更多的时候,他更像是不失童心的大男孩。他会跻身于前往画室学习的孩子们间,一起举手追问热烈讨论;他会附身掐嗓,竭力与孩子们保持一致,带着他们探索亚瑟的颜料画具世界;他会带上各种各样的零食,与孩子们一同分享,共度美好午后。

    

    他的一系列幼稚行为,难免换来亚瑟的不满回瞪,甚至怒吼,但每当这一刻到来之际,他从不回避推沓,相反,他还会抢先认错,在还未等亚瑟抒发愤怒之际,就以糖果和小点心堵/口/哑言。即便这定然会换来一记不满回击,他仍以笑相迎,似乎这一系列的抗议谩骂,只是轻柔雨点,于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或者该说,他那双蔚蓝的眼睛里更多的,也许是对这般现状的欣喜满意之色。

    

    无法理解。亚瑟不知道第几次这般评价阿尔弗雷德,大概与相遇次数相恒,或许更多——天知道阿尔弗雷德一天内会踩上亚瑟雷点多少次。

     

    但即便面对对方这毫无情面的评价暗骂,这位美洲男孩似乎仍毫不在意。他总毫不掩饰唇角的笑意,以爽朗而温柔至极的声音腔调,不知道多少次地予之回应——你终会知道。

    

    疯子。一句暗骂,为亚瑟苦心经营二十三年的绅士形象画上句号。如果可以,他真想不顾及颜面关系,劳烦社区警察将这无理扰民的家伙打包带走——事实上从上月阿尔弗雷德不请自来那一刻起,他便已然拥有这个权力,斩钉截铁。然而,轻而易举就足以弹跃屏幕的一串号码,却迟迟无法得以呈现。

     

    是于心不忍,还是情感作怪,内心像是打洒的调色盘一般的亚瑟无从分辨阐述。立在名为“阿尔弗雷德”的这一幅巨大画作前,他犹豫了很久。他并不知道待自己沉睡深地时,这一副画的最终模样将为何物,但有两点他很清楚,他不该止于一通不必要的电话,及这一副画,必将染上形同初遇一刻的温暖色调——即便仅面对自己,他也没有任何把握从何确保肯定,但不知为何,这般感觉,意外坚定。

     

   大概是因为纽约的高热,也让自己不正常了吧。靠在高脚椅上,亚瑟揉头感慨。余光投向正在不远处与孩子们在颜料桶间探险的“罪魁祸首”,年轻的画家无声而笑。手中的笔,停在与眼前的他神似的画作之上——这大概是亚瑟这一个月以来第十张有关乎他的速写,或许更多,但这并不重要,因为事关二人中,有一位对此并不为所知,而另一位,悄然将其藏在画本,以及心中。 

      

    虽然不请自来无论怎么辩解都不是君子所为,但抛开这一切,有一位免费水管工加幼儿助手加模特摆在面前自动服务,这似乎并不亏本。自顾自为不知根源的行为做出合理解释,亚瑟心头的迷雾,也迎来短暂的散去一刻。

    

    像是从迷茫泥泽中脱身而立的绅士清了清嗓子,深呼吸,扯着声音冲背后那正带偏孩子试图恶作剧的某位长不大大男孩大吼道:“于是说尊敬的阿尔弗雷德·F·琼斯先生,你打算用我的颜料做一些什么恶作剧。你知道的,我从不吝啬打投诉电话的电话费。”虽然最关键的那一个到现在仍从未拨出。

     

    “是柯克兰魔王出现了,孩子们,快呼唤琼斯英雄,将魔王消灭!”

     

    “请你别再带歪这群孩子好吗,还有,快把我的刷子放下,要是滴得满地板都是颜料我绝不放过你……很好,你今天不弄干净地板就别想走了!”

      

    猛然靠近,年长的画家怒气冲冲,一把扯着深金少年的卫衣衣领,以和善的言语,配上绝无善意的腔调,加以威胁;举手后退,年轻的少年面露苦笑,一边很不识趣地对指责加以反驳,一边用活泼的声音,放肆随意地调侃眼前人那皱成一团的眉毛。他们就是这样,没有任何过硬的关系和理由,就连会面留下似乎也无法支撑,但就凭借这样的关系,还有彼间无声的默契,他们竟融合地如此自然和谐。

      

    也许就连他们自身也从未察觉,或者该说,察觉了,但却沉醉其中,而故作沉默。

     

    

Jones

     

    如果将紧张比作过山车停在半空一瞬。将愉悦快乐比作过山车回港之时,那么相信这段时间的阿尔弗雷德,大概是被卡在过山车上,每分每秒,都不间断地体验着这近乎冰火两重天的感官变化。上帝保佑,还好自己拥有健康的身体和较强的心理素质,否则此刻的自己早已成为逐爱道路上的悲凉败将——没有什么人值得阿尔弗雷德这般执着,除了亚瑟·柯克兰。

     

    喜欢上一位来自大洋彼岸且脾气比伦敦天气还要难以捉摸的男人,并不是一件轻松之事。就像他那带有明显维多利亚风格的现代画作那样,亚瑟·柯克兰是存粹至难以捉摸的存在——你永远不知道那抹深邃祖母绿中晃过何种情感,你也永远不知道他的下一步举措——这感觉就像墨西哥玩偶,谁也不知道从中掉出来的是甜蜜的糖果,还是难以下咽的辣椒。

     

    但即便如此,阿尔弗雷德仍旧坚持。每天每日,只要有可能,阿尔弗雷德都会抱紧各种各样的零食、小礼物、马修的三明治、或者是母亲花园中的娇嫩玫瑰,踏上这掉漆的老旧楼梯,追寻走廊尽头的亮光微景,整理仪容鼓起勇气,敲响这老旧但结实的木门,迎上英伦绅士那或惊讶或不耐烦的视线,为他献上只会愈发灿烂的阳光笑容,道一句最温柔的问安。

     

    他永远捉摸不透亚瑟,就像是面对古典乐的音痴、名画前的盲人、陌生繁都的外来游人,无论是对于亚瑟桌上的画作,书架上的古诗哲学,还是那一杯清香怡人的醇香红茶,阿尔弗雷德总会是那捧着零分考卷的倒霉差等生——他并不擅长艺术欣赏,粗神经也总不能瞬间捕获隐晦暗喻中的背后文字,说实话比起文学与艺术,也许机械才是他的根基所在。

     

    不擅长从不等同于放弃,对于阿尔弗雷德的字典而言,更是如此。的确,手持扳手的他,也许确实弄不懂词句隐意,但他知道亚瑟调好的颜色和画笔正居何处,以免这位灵感闪现的画家会为找不到工具而烦躁或错失良机;他知道每一本书的归宿,无论是需帮忙打扫的亚瑟家书柜,还是用于恶补相关知识、紧急培养修养情操的马修房间书柜及中央图书馆;咖啡派的他完全不懂茶,可他懂得,亚瑟最习惯的温度、随时间点心匹配的茶具、还有必备的茶酱勺量。

     

    也许,在文学艺术和雅趣方面,阿尔弗雷德并无任何优势,然而,在努力和尝试方面,他从不输给任何人。他会放下机械工图,捧着难懂的希腊哲学嚼至通宵;他会留意细节,以从全方面了解亚瑟。他也许说不出任何完胜书中经典的甜言蜜语,但他会尽力照顾陪伴亚瑟,像齿轮般百经打磨,渐渐融入这位英伦绅士的世界。

    

    不为什么,仅望如那日的暖阳,即便在遥远的未来,也能成为相随陪伴左右、予以他无限温暖的所在。

     

    你也会这样想,对吧。

    

    轻抚亚瑟为孩子们的哭闹而短暂离开遗留于沙发的速写本,望着那一张张由他的手精心勾勒画下的自己身影,蔚蓝的双眼里,晃过无限暖意。此前,他从不知深爱的沉醉蜜意为何物,而这一瞬,浅尝其中的他,总算是明了爱海的美好可怖——即便永恒沉眠,也难以忘却,那刻的甜蜜美好。

     

    如果说相爱的终点,是末爱的坟墓,那也无关紧要,共堕爱海的甜蜜幸福,将成为刻入心中的永恒之光,即便在坟墓里,也足以闪烁最浪漫温暖的光芒。

    

    望着他的背影,阿尔弗雷德伸出手来。浅金的碎发由指间拂过淌落,漂亮的脖颈曲线在正午的和阳下更似上帝圣弦美妙极致,回眸间,祖母绿的眼睛里满载惊讶,那白皙的脸庞上,染上不知是暖阳还是羞涩所做的红晕,如一朵初绽的红玫瑰,漂亮得如梦之景。

     

    捉住了,我的光。

    

   

Kirkland

   

    仿佛有什么,正悄然改变。

    

    生命是公平的,从未有任何一个生灵,永远地置身低谷,即便这听起来毫无根据,但当回首一看过往点滴时,自己不难发现,那刻骨铭心的悲伤苦难,像是划落手心的伤疤,终已久别;而另一扇意料之外的大门,早已为己敞开。

    

    亚瑟的生活也是如此。此前的意外磨难,削去他的过分傲气;而为期数月的低谷平庸,也刷洗他的烦躁不安。生活的老旧楼房,依旧隔三差五地出现细小问题,但于他而言,仅是枯燥生活中的寻常插曲;工作中的孩子们,还是那么得不易安静有礼,喧闹嘈杂和恶作剧,仍是他们的代名词,但相比于以往,这位年轻气盛的画家不会再被气得原地跺脚,相反,他会耐心地倾听孩子们的心声,用画笔描绘一个个梦幻的童话世界,让彼此的距离,从师生缩短至理解朋友。

    

   相比于伦敦时的辉煌荣耀,纽约的点点滴滴,却是无法加以比拟。但亚瑟已不再报以烦躁懊恼,骨子里的傲气,从不会让他选择向现实屈膝;而意识中的实力,在这仿佛时间都放缓不少的老旧房间里,于平和安宁的氛围中,呈画布的精心之作,达到了最极致合理的发挥水平。

     

    一封意料之外的信件,投入陈旧的红色信箱,将那象征着未来发展机遇的消息,以确定的文字和礼貌的会面商谈邀请,送至亚瑟的手中。不经意攥紧那带有华丽装饰的信纸边角,轻抚信封上那彰显艺术地位的艺术馆火漆印,亚瑟不敢置信。

    

    猛然转身,他冲到那一幅将改变此刻落魄处境的画作面前,用力地揭开巨大的挡灰白布。跪在地板上,柔软的指腹细抚其上的纹络;靠近微嗅,他竟有些哽咽;凝视每一道画笔细痕,亚瑟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想见他,想见画作包含的他,想见直接呈现于祖母绿双眼中的他。

      

    

Jones

   

    没有什么偶然,有的,只是各种因素指引下的必然。比如突然被父亲强行安排兼职工作,比如这栋老楼的排水口堵塞,比如,我与你的无数次相遇。

   

   踏上这不知落下自己多少足迹的生锈铁楼梯,踩响长长走廊上的发霉木板,大步地走近长廊尽头的点点亮光,阿尔弗雷德看似一切如旧。然而,不同以往的是,轻擦栏杆的衣料,不再是脏兮兮的工人裤;引走廊木板吱吱作响的根源,已从少年气息十足的球鞋,转为考究的尖角皮鞋;安于掌心的工具箱,被遗忘在父亲的车库里,一束带有晨曦露水的玫瑰,将其干脆取代。

    

    紧张、担忧、恐惧,期望……所有的心情,写满在他那不由攥紧深蓝西装衣袖的小动作里。每走一步,来自心脏的一次次愈发猛烈撞击,都毫无放缓地砸入心中,借诚实的骨传导,引全身共鸣。自诞生起,阿尔弗雷德从未体会这使得头皮发麻的紧张心情,从未这般正式地穿上这套考究但约束行动的西装,也从未为任何人而劳费心机地精心准备——他从不,也坚持了整整十九个年头,直到亚瑟·柯克兰的出现,他这才发现,此前的坚持是这般脆弱。

     

    自由不羁的雄鹰,本是无边天空的骄子,从不会为旁物所改变。它翱翔天际,不羁放纵,没有任何事物能拖住它的双脚,没有任何细索得以约束他的双翼,它属于蓝天,属于自由,只属于它自己。然而,直到一次偶然,它这才发现,心中的铁壁也能为暖阳融化,无所束缚的双脚,不知不觉中被轻巧嫩芽轻缠,它的心,不再仅是不羁伪装下的寂寞孤土,一株染上对方色彩的新枝嫩叶,已然从中生根。

     

    紧张,毫无把握,阿尔弗雷德甚至不由地焦急踱步,但站在这熟悉房门之外,他从未有任何离开念头,屹立于门前,深嗅怀中玫瑰芳香,捉紧指节不由发白的拳头,阿尔弗雷德不再犹豫,他深呼吸着,双手颤抖但却从不迟疑地伸出手,向那为晨曦和光倾覆为浅金的门铃,按下即将改变未来的一瞬铃响。

     

    看见我,他会是什么表情,什么模样,无数的可能性晃过脑内,但阿尔弗雷德坚信一点,无论结局为何,欲将一切坦白流露的坚定,从未改变。

    

   

Jones'

    

    这是何种概率下铸就的何种巧合,自己正欲相见的他,竟正好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时间点出现!望着来者,亚瑟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要悉数吐尽,但仿佛为脸颊燥热所侵染的炽热,融去心中的言语;他欲佯装若无其事将其推脱,但忍耐已久的心语,却以喉间的干渴,为其传来抗议讯息。立在门边,年长的画家不知从何下手,他只希望前一秒的自己已顺手用白布将画作重新铺好遮挡。

     

    站在玄关,这位不请自来的美洲男孩,也远没有表面所假装的坦荡自然——上帝,天知道他有多么紧张,他都快把手中的鲜花包装纸给揉破了!面对同样愣在门边的亚瑟,阿尔弗雷德有些茫然无措。这样的位置和这互不相让的姿态,莫非他们将在这玄关就开始正面相撞吗,该死,书上所说的寒暄和套话呢,这进展也未免太快了吧。

     

    要说些什么,这是必然的,总不能面面相窥地于此浪费时间。亚瑟这般盘算着,自幼学习的社交礼仪中无数可引发话题涌入脑内——天气,饮食,家人?纽约这雷打不动的晴天,根本毫无作为谈资的资本;饮食,对两个厨艺每分每秒都挑战烟雾警//报器的人,从何以饮食相谈;家人,自己除了知道都姓“琼斯”外再无知晓,根本无法长谈。

    

    “嗨,早上好。”来不及多想,先打招呼定然没错。

     

    相比于内心紧张嘈杂得像是议会大厅的亚瑟,阿尔弗雷德并没有好到哪去。的确,他可能有无数的想法、各色的心情想要倾吐一尽,可当精心准备无数版本的言语滑至唇齿一瞬,即便是最华丽的辞藻修辞,此刻也仅剩无声的叹息,及一句干巴巴的附和:“嘿早上好……呃,今天天气很好。”

     

    大概是为阿尔弗雷德这像是生锈门窗般传出的打结言语所逗笑,方才还为紧张所紧绷的亚瑟,也不由露出轻松一笑,不住连声打断调侃道:“紧接着我们是继续讨论昨晚的星象,或者是隔壁家泰迪的取名吗,得了吧阿尔弗,我们还没有无趣至这年老地步。”眨了眨双眼,亚瑟轻拍脸颊,故作放松地抛出一个根本不能让阿尔弗雷德放松的话题:“于是说,今天有什么大事吗,我是说,你居然穿上正装,且抱着一大束玫瑰,这确实少见。”上帝保佑,希望自己声音里的颤抖和语调的生硬从未显露。

     

    迎上意料之内的必然问题,阿尔弗雷德不免紧张而立。此刻他无比地感谢过去的自己所选的宽松裤腿,这至少得以让腿抖的幅度并未如此显眼。缩短距离,蔚蓝的双眼从未如现在这般地接近沁心翠绿,攥紧衣袖,十九岁的少年坚定望去,颤抖着音线,竭力吐出一句足以让眼前的他颤抖的心语——

     

    “呃,我是来做上门维修和后续观察的,你知道,我们琼斯水管修理公司的服务态度在全社区里可是数一数二。”很好,失败了,还服务态度数一数二,拜托,自己这可是来告白求爱,可不是像儿时那样为亲爱的爹地到处宣传!噢难道还有更逊的吗。

     

    “这还真是贴心服务。”本以为对方这一身正装还捧着花的反常举动有什么深刻意义,看来完全是自己多想了。苦笑着晃了晃头,亚瑟竭力想让此前的友人状态重返正轨,然而这一刻他惊讶发现,自己内心深处,似乎弥散几分失望薄雾,还带有愈发浓厚的趋势。

     

    “那么,如果没什么事,就暂且这样吧,你知道的,今天是休息日,我要为自己的工作腾出点时间加班加点……”对,麻烦你暂且离开吧,否则自己也不知道,这份失望的心情,会最终扩散为何种怪物,自己最终,会做出些什么。

   

    “等等!”等等,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这未传达任何信息就迎来终结的结局。他不能等,也不想等,他想要说出一切,现在就像。来不及多想,阿尔弗雷德一把扯住眼前绅士的手腕。刹那间,放手一搏的蔚蓝,撞入介于惊讶的祖母绿,彼间为之暂步;卡在喉间的心语,破碎简陋,并不华丽浪漫,但在此刻,这只是无伤大雅的小事,每一句,都仍能向眼前的他,传达最本质的心声。

     

    “所以说,亚瑟你还会选择我们公司吗,还会,找我帮忙维修吗。”

     

    “这是当然,在纽约城里,我只认识你这一位专业人士。”

    

    “那么,即便是五年后、十年后、更远的未来,哪怕你离开纽约,回到你的故乡,或者这个地球的不知道哪个角落,你也会委托我吗?”

     

    “阿尔弗我有些不懂……”

    

    “亚瑟!”大声一吼,年轻的少年像是鼓起勇气般,不再顾及一切,抛开精心准备的漂亮辞藻,以心为源,以声为证,大声而坚决地,对这位偶然相遇的英伦绅士、为这将自己引入爱海的必然魅者、这抹于那日照亮自己人生的光,直白地阐述心中的真切爱意——

     

    “我并不满足于现在这每日的‘偶然相遇’,我想要更深的羁绊,更久远的联系。我不想与你只成为偶然路人,我想作为你生命中的必然存在。我不想仅不断地追忆初遇那刻的和熙暖色,我想在无数个未来的每天每日,都与你相随相伴,共同沐浴那道最温暖的阳光。”

     

    言语,一吐为尽。仅是将不知道为方才紧张攥紧而落下多少花瓣的玫瑰花束塞到亚瑟的怀中这一小动作,也足以彰显内心的紧张焦虑。阿尔弗雷德从不后悔自己方才所说的每一句言语,他只后悔,自己并没有以最潇洒帅气的方式,将精心准备的浪漫言语咬耳尽述。他会接受吗,会气愤吗,会茫然至不知所措吗,紧张地紧闭双眼的阿尔弗雷德全然不知,他只希望,一向陪伴左右的好运之神,此刻能为他换得丘比特的一支金箭。

      

    “阿尔弗,”来自最爱之人的一声呼唤,将阿尔弗雷德的视线扯至现实。随声抬头,将脸庞藏在玫瑰花束之后的画家,以花相隔,低声地做出回应:“你知道的,我并没有多少钱,现在也只刚被赏识,事业还没有扯到正轨,期间我还要雇佣幼儿助手还有画作模特……”

      

    “这些我都可以兼顾!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你知道我可以做到。我不仅可以帮你修水管、做幼儿助手、兼职模特,我还可以做你的工程师,当然这要再等几年……这些全部免费,只要我能夺得你身边最亲近的席位,以及你的垂青之吻。”

    

    “也许你在修理和教导孩子方面略得心应手,但是在画画模特方面,还有待考虑确定。”

    

    “上帝,除了我外,还有谁能完美地匹配你笔下所需要的比例和身材。别想骗我亚瑟,你的速写本早就证明了这一切。”语气强硬,阿尔弗雷德顾不及考虑被发现曾偷看本子事实的可能后果,他只想攥紧这最后的希望绳索,将彼此的距离,离理想期盼再缩短毫厘,而不是就此走向诀别。

     

    “你竟然看过我的速写本!”果不其然,这位英伦绅士对此直接抱以震怒。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竟以话题的延续,熄灭那欲燃之火:“好吧我暂且不跟你深究其中的隐私权力和问题,你若要成为我的专属模特,不知你的艺术修养如何。我希望我能找到一位通晓心声的知音搭档,而不是只会摆姿势的人偶木头。”

     

     “这当然没问题,要知道饱览群书的我可是被称为‘麻省的艺术家’呢。”这着实是真话,只不过这所谓的饱览群书仅指代房间书架上的薄薄几本画集,而这称号——理所应当得只是阿尔弗雷德的自我赋予。

     

    果不其然,面对看似自信其实内心慌得不行的大男孩,这位好歹年长四年的画家并无表现任何信任倾向。然而,不知是为了让阿尔弗雷德知难而退,还是别有深意,他并没有如其预料地嘲讽回击。深呼吸,他将阿尔弗雷德引入床沿侧,将手搭在一幅为白布所包裹的画作上,背对着沉默片刻后,像是鼓起勇气般地用力扯下画布,向身后神色从惊讶趋于幸福甜蜜的身后少年,抛出最后疑问——“如果让你给这一幅画起名,它会叫什么。”

     

    答案,早已明了入心。微笑靠近,深金的少年伸出手,轻柔地带动眼前单薄的肩膀,将其转身拥抱。浅金的发丝,呈和熙的暖阳,似来自以光编织的精美绸缎,轻柔地覆落掌心。玫瑰的醇韵,伴随阳光的芳香,缕缕轻擦鼻翼,落下暧昧而可爱的边际微痕。蔚蓝的天际,不再是广阔无痕的虚无之物,自这一瞬起,它遇上了愿一生相随的永恒碧绿道标。

     

    凝视这完美再现初遇那刻彼间共饮红茶一瞬美好的精美画作,阿尔弗雷德已然明晓。望向怀中的亚瑟,他颤抖着嗓音,以干涸的喉咙,道出一句润却心中爱苗的自我解答——

     

    “你。”

    

    仅因为你,我深陷初遇美好。仅因为你,我初尝深爱甜蜜。仅因为你,我不再畏惧爱海之神。仅因为你,即便是末爱的坟墓,我也愿奋不顾身。

     

    仅因为你,我从你的画里,看到初遇彼间的美好;从你的言语间,察觉到你的温柔深意;从你的眼中,看到了我们的未来。

     

    仅因为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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